趙雲瀾掐了煙,迅速從兜里摸出手機:「天快黑了,我只留了個小廢物在那,不行,得過去一趟。」
祝紅:「剛來就被嚇暈的實習生?」
趙雲瀾回了她一個十分糟心的表情:「對了,斬魂使的拜帖呢,給我。」
祝紅用下巴點了點桌角,卻不敢伸手碰。
只見那是一疊通體漆黑的小冊子,外皮漆黑,用硃砂寫著「孤魂貼拜上,令主親啟」幾個字,內里是考究的緞面,先文縐縐地寫了幾句不相干的客氣話,而後大體把餓死鬼越獄的事簡單提了提,最後點明「今夜子時,某前來拜會,叨擾之處,萬望見諒」。
通體的齊齊整整的瘦金體,幾乎說得上是有藝術價值了。
趙雲瀾一翻開帖子,祝紅立刻十分畏懼地往旁邊挪動了一下椅子。
這斬魂使,是個神不神、鬼不鬼的人物,要說他是鬼仙,卻也不盡然,傳說他本來是九幽陰冥處最深的一抹煞氣與罡風相攜化成,生而不詳,血光衝天,但又有罡風護體,化成一把斬魂刀,按著戲文里的說法,就是能「識善惡、辨忠奸」,因為這把刀,後來他也被稱為「斬魂使」。
上呈三十三天,下去十八層獄,天地人神,一切魂魄但凡有因,皆可斬於刀下。
也許是因為這個,所有人都畏懼他,唯獨趙雲瀾,他覺著自己大概是皮糙肉厚少根筋的緣故,不但沒覺得斬魂使有多駭人,反而覺得對方溫文爾雅、為人不錯……唯一的缺點就是說話寫信老夾帶點「之乎者也」,文藝腔太重,廢話略多。
他看出來祝紅不自在,於是一目十行地掃完,隨手把「孤魂貼」往包里一塞:「沒事你就下班走吧,辦公室這裡的事晚班交給汪徵,這兩天你沒有腿,踩個剎車都能滑下來,去什麼地方都不方便,下班以後盡量別出去鬼混,好好休息——對,臨走替我聯繫一下林靜,『那邊』要是沒什麼事了,讓他趕緊回來,別樂不思蜀了,陰曹地府有什麼好逗留的。」
祝紅一聽不用面對某人,立刻如釋重負地點點頭。
「我走了。」趙雲瀾一邊大步往外走,一邊撥通了郭長城的電話。
當郭長城意識到電話那頭的人是他領導之後,頓時不由自主地在原地稍息立正了。
「怎麼這麼長時間才接電話?」趙雲瀾立刻有點擔心,「沒出什麼事吧?」
郭長城的舌頭開始打結——說來也奇怪,經過了一上午,他已經敢於在態度溫和的趙雲瀾面前說句人話了,可是對方的聲音一從電話里傳出來,他的膽頓時又縮水縮成渣渣了。
難道是因為領導的聲音在電話里聽起來比較冷淡的緣故?
郭長城的呼吸越來越急促,趙雲瀾簡直懷疑自己一通電話要把他嚇得心臟病發作,眼看著郭長城結結巴巴,已經快要倒不上氣來了,趙處只好嘆了口氣:「你周圍有別人嗎?有的話把電話給別人,沒有的話把電話給大慶。」
郭長城如釋重負,默默地把電話遞給了沈巍。
還好沈教授靠譜,三言兩語就把怎麼送李茜到醫院,在哪個醫院哪間病房都交代清楚了,最後問:「怎麼,李茜同學的事還……」
他一句話說了一半,電話里就傳來「呲啦呲啦」的聲音,沈巍:「喂?」
趙雲瀾似乎說了句什麼,但斷斷續續的,沈巍一個字也沒聽清,他往窗口走了兩步,乍一看像是下想恢複信號,卻趁著郭長城不注意,輕輕地揭開窗帘,往外望去,同時,嘴裡還好似不不明所以地問:「喂,喂?你說什麼?還聽得見嗎?」
這一次趙雲瀾的聲音清楚了,沈巍聽見他短促地說:「該死,離開那裡,馬上!」
一道黑影在沈巍漆黑的瞳孔里一閃而過,他不由自主地眯了一下眼,隨即,病房的燈瞬間滅了,沈巍旁邊的玻璃嘩啦一下碎了,尖銳的貓叫聲一邊響起來,趙雲瀾的黑貓一躍而起,沈巍只覺得一陣風從他的臉側划過,隨即,他聞到一股惡臭,有腐爛的臭味,又帶著刺鼻的血腥。
黑暗裡,誰也沒看見沈巍憑空伸出手,一把抓向虛空,而後他攤開手,一條通體血紅的小蟲子在他手心裡恐懼地扭動著,沈巍面無表情地捏死了它,深吸了一口氣,小心地把自己的煞氣收斂起來。
趙雲瀾在電話那邊似乎還說了什麼,可是干擾信號太強,一個字也聽不清,周遭已經混亂成了一片,貓在尖叫,跟什麼東西互相摔打的聲音混成一團,而後一聲巨響,又有什麼給被丟了出來,撞倒了一把椅子,沈巍往後退了兩步,這時,手機已經因為沒信號而自動掛斷了。
他把手機屏幕的光打到最大,抬手往前照去。
一個陌生的男聲說:「小心!」
撞翻了椅子和猝然開口示警的是大慶,倒下的椅子正好把慌不擇路的郭長城絆了個四仰八叉的屁股蹲。
沈巍回手正碰到了戳在病房角落裡的木杆墩布,他順勢抓起了墩布,把木杆往前一推,同時上身飛快地往後一仰,一陣叫人牙酸的碰撞聲響了起來,一道黑影以極快的速度從他的頭頂上躥了過去。
他手裡一沉,墩布的木頭桿被從中間劈成了兩半,黑影一躍而過,悄無聲息,就像一個影子,快得讓人看不清楚,徑直撲向了病床上的李茜。
李茜被注射了鎮定劑,毫無知覺地躺在床上。
這時,所有人的眼睛都開始適應黑暗,借著手機的微光,沈巍看見了一個黑影……張開的嘴至少有九十度以上,使得他後仰的腦袋就像個被開了瓢的西瓜。
這一次郭長城沒來得及暈過去,他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,心跳還沒加起速度來,腦子裡已經給刷成了一片白板,全身的血飛快地往四肢涌去,他哆嗦得像個剛蹦過極的螞蚱,飛速飈上去的血壓讓他有種自己的臉都大了兩圈的錯覺。
一個聲音在他的腦子裡狂叫——那是什麼?那是什麼?!
那黑影是個人形,身體乾癟瘦長,得就像一具骨架,卻挺著個大得嚇人的肚子,它的上肢變成了一對巨大的鐮刀,無聲地吼叫之後,狠狠地像李茜的肚子劈了下去。
直到這時,郭長城遲來的嚎叫才找到了出口的門路,他不間斷地連叫了三聲:「啊——啊——啊——」
沈巍臉色驀地一沉,極快地邁出一步,然而就在這時,一個人影突然擋在了李茜床前。
那是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老太太,可能還沒有一米五高,胖墩墩的,頭上頂著一個可笑的假髮髻,只見她憑空出現,奮力地張開雙手,伸展她圓滾滾的身體,像只笨拙的老母雞似的,拚命地擋住了病床上女孩。
沈巍收回已經滑出的一步,一進一退如電光石火,竟然沒有人覺察到,同時,他遠遠地拎起了被大慶撞倒的鐵椅子,照著黑影的方向狠狠地砸了過去。
椅子準確無比地撞進了黑影的「身體」,把它撕成了兩半,那東西發出了一聲像發怒的猩猩一樣的尖叫,被鐵焊的椅子撕開的身體藕斷絲連地黏著一點,晃晃悠悠地掛在一邊。
然而隨後,那黏著的地方就像是煮沸的水,咕嘟咕嘟地冒出大大小小的氣泡,如同午夜噩夢裡那個陰魂不散的怪物,兩半的身體劇烈地晃動著,口中發出駭人的聲音,一點一點地往一起長。
「長到一起了!又長到一起了!」郭長城嘴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地叫喚著,也不知是添亂還是添亂。
沈巍只好撲過去,把砸在床頭之後飛出去的鐵椅子撿回來,然後沖著那怪物的身體一通猛掄。
沈教授人斯文,動起手來可一點也不客氣,穩准狠一樣不缺,在別人還被恐懼籠罩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時,他已經先下手為強地把那玩意砸成了七八瓣,這才臉不紅氣不喘地把鐵椅子扔在了一邊。
病房裡頓時靜默了兩秒。
隨後,大慶跳到了李茜的床頭上,顫著鬍子說:「別愣著,趕快走,這是餓死鬼,椅子砸不死它,你方才不過是仗著這屋裡陽氣充足,僥倖得手,真激怒了這東西可不是好玩的。」
沈巍抬起頭來,跟黑貓大眼瞪小眼了片刻。
「沒錯你沒看錯,」大慶一臉嚴肅地說,「就是我在說話,你已經拿一把鐵椅子把餓死鬼都打開瓢了,就先別在這扯什麼子不語怪力亂神了,快走!」
也不知道究竟是沈巍心理素質太強,還是他接受程度太高,大慶話音沒落,沈巍已經如夢方醒地彎下腰,飛快地背起了李茜,情急之下居然還彪悍地跟貓對了句話,沈教授問:「剛才那個老太太呢?」
貓答:「不要緊,她會跟著,不用擔心她,那不是人,是個新死鬼。」
沈巍「哦」了一聲,徹底拋棄了唯物主義:「小郭警官,跟上!」
郭長城嘴張得大大的,梗著脖子,拗成了一個十分高難度的造型。
沈巍背著李茜,提高音量,又喊了一聲:「小郭警官!」
郭長城如夢方醒,八爪章魚似地在地上掙扎了幾下,四肢並用地從地上爬了起來:「我……我我我……」
沈巍:「別你了,快給我開下門!」
郭長城的中心處理器已經負載過重燒焦了,完全是按照指令指哪打哪,聞言,連滾帶爬地推開了病房的門。
此時樓道里連一絲的燈光也沒有了,值班的醫生、護士就好像人間蒸發,每個病房都空蕩蕩的,整個一層,成了個鬼樓。
黑貓以與它體型不符的敏捷跑在最前面開路,沈巍背著李茜,郭長城只好斷後。
他們的腳步聲在空曠的樓道里一圈一圈地徘徊,不知道是不是有哪一扇窗戶沒關好,總是有小陰風在他們周圍轉,吹得郭長城後頸發涼,這使得他那嚇得有些發麻的腦袋慢慢地清醒了過來。
他總覺得,自己身後有什麼東西。